這天中午,31歲的郭楊 (化名)剛開完上午的技術會議,接下來還有七八個小時的技術討論等著他,難得有時間從工作中抽離出來和朋友吃個飯,一聽對方說了句“區塊鏈技術總監年薪150萬”,手一抖,碗差點翻了。
他側耳又聽對方重複了一遍,沒聽錯。郭楊是一家大型互聯網公司區塊鏈項目組研發總監,2年多時間全程參與了公司最早、最關鍵的區塊鏈項目,是團隊的中堅力量,但他怎麼也想象不到自己所在崗位能有如此高的薪酬水平。
據科銳國際的《人才市場洞察及薪酬指南》部分調研報告指出,預測2018年區塊鏈高級研發工程師的年薪將在30-60萬,區塊鏈研發總監和產品總監的年薪在100萬-150萬。《BOSS直聘-2018旺季人才趨勢報告》這份報告中稱,區塊鏈成為風口之後,圈內不可避免地出現一些掛羊頭賣狗肉的蹭風口型崗位,隻是加上區塊鏈三個字,薪資便能提升一截,國際中高端獵頭公司Michael Page金融服務部門總監Lily Liu認為,現在隻要但凡加上區塊鏈這幾個字確實工資高,不過存在一定泡沫。
這種泡沫並不存在於大型互聯網公司,但郭楊所在公司的區塊鏈團隊幾乎全部由從內部橫向調動而來,大家的薪酬浮動程度都不大。Lily Liu稱,隨著企業對區塊鏈技術理解越來越深,逐步發現該行業對於頂級技術人才的需求量並不大。
郭楊回想起7年前的自己,彼時距離中本聰首次提出區塊鏈的概念不久。他剛從某高校計算機係畢業進入公司做一名程序員,前兩年至少有四個月每天12點才下班,“洗澡時候低頭一看,頭發掉了黑壓壓一片”,他不由得摸了一把、始終讓他自豪的、比同事更茂密的烏發。
2013年他第一次接觸比特幣。2013年10月到11月,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比特幣的價格就從1300元漲到了8000元。Mastercoin(現更名萬事達幣OMNI)等區塊鏈項目也在2013年成功啟動ICO。跟上這波熱潮的大量炒幣者,成功實現了一夜暴富的美夢。
一夜暴富的神話
“最開始就是炒幣,1晚上賺一萬塊,早上醒了就多了一萬塊”,郭楊興奮之餘,還建議一個朋友買幣,對方所投入的十幾萬資金,在一年內漲到幾十萬,還沒等退出,卻又在一輪低穀下跌到1000多。朋友沒賣,覺得反正也沒了,一直放到去年,全部漲回來了,賺了幾萬,一共放了四年。想到此郭楊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位朋友。
但總有人因一夜暴富而在幣圈成名,他聽說90後大空翼當年在數字貨幣上投下10萬全部身家,握住三年,任他漲十倍百倍千倍也不賣,如今那個幣翻了萬倍,收益過十億。讓郭楊困惑的是,總能從外界聽說有人賺得一夜暴富,但自己身邊的炒幣者都虧了。
2014年,郭楊經曆了被稱為“全民創業’的互聯網創業潮,“2個人就能組一個公司,進個咖啡廳跟人聊天你都不好意思說你不在創業”,國家從政策到資源,更多的向創業和創新者傾斜。
他慶幸於公司周圍並沒有很多咖啡館和餐廳,他對高檔餐廳不感興趣,覺得花這個錢和時間不值,去聊那些風口上的創業公司更不值。
尤其到2016年後,區塊鏈開始火起來了,很多人很陌生,但是他已經積累了很多認識,並主動學習區塊鏈技術。
2016年,區塊鏈剛開始從一些山寨幣的小範圍拓展,成為一個新技術新概念。一時間諸多公司開始布局區塊鏈。2015年,美國傳統的銀行機構,摩根、花旗等巨頭紛紛投資區塊鏈。中國平安、浙商銀行、中國郵政儲蓄銀行等中國的金融機構於2016年紛紛擁抱區塊鏈,BATJ等互聯網巨頭也相繼在區塊鏈上拓展自己的業務版圖。布比等創業公司紛紛拿到千萬元級別的融資。
郭楊所在公司就是其中一家,該公司當年從各個部門掉配了技術人員組建一支新的團隊,打造區塊鏈技術平台,預期是和公司原有的金融部門結合與對接,在金融方麵尋找應用場景,做出一款的區塊鏈金融產品。
當下金融被認為是有望成為區塊鏈率先落地的行業,據西班牙桑坦德銀行研究顯示,利用區塊鏈技術每年能為銀行業節省約150億至200億美元。具體來說,區塊鏈在金融領域的應用場景包括了數字貨幣、跨境支付與結算、票據與供應鏈金融業務、證券發行與交易等方麵。
很快公司領導找到郭楊參與項目。作為一種內部人員調度方式,這種聘任並未帶來郭楊薪資的大幅增長。而這支隊伍也僅有十幾人規模,在一個年營收百億級別、有著數萬人規模的大型互聯網公司,可以說所有業務部中規模最小的。郭楊稱,領導選擇他們是因為在技術上有所積累,同時又對區塊鏈保持很高的熱情。
但在成功研發了首個金融領域的區塊鏈項目後,他們便遇到了財務方麵交易的問題。這也是郭楊一直以來困惑的,“區塊鏈技術為基礎的虛擬貨幣究竟能否作為一般等價物”。
這是當下區塊鏈行業最受爭議的問題之一。興業銀行、華福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魯政委曾公開稱,貨幣作為一般等價物的特征之一是短期內的價值要相對穩定。比特幣存在的問題恰恰短期內暴漲暴跌。如果把明天你的工資在改成半個比特幣,就會導致整個社會合約頻繁變更、交易沒有辦法履行,因此短期內幣值波動是這種貨幣能否成為一般等價物的一個大問題。
而中共中央黨校教授、國際戰略研究院世界經濟室副主任、中國青年經濟學人陳建奇則認為,比特幣是有可能成為國際貨幣的。它稀缺性決定了其價格將伴隨著使用範圍的變化而動態調整。從短期來看,比特幣經曆了從計算機代碼逐步演變為準國際貨幣的過程。
這種爭論常在業界出現,目前央行尚未提出任何正式的數字貨幣發展規劃,也未有官方文件進行討論或規範。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人大金融科技研究中心主任楊東公開對區塊鏈政策監管問題進行解讀,他稱,目前,世界上主流國家對比特幣等基於區塊鏈數字貨幣的監管政策分歧較大,政策態度可以分為嚴禁、限製與準許三大類。而資本吸引力強大的國家如美國、英國等發達國家一般準許比特幣,對比特幣和區塊鏈技術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對於這類數字貨幣能否作為法幣兌換,在楊東看來,法定數字貨幣的技術條件已經具備,但是法定數字貨幣推行之後,可能帶來的對貨幣體係、經濟、金融、社會生活、國家治理等方麵的影響,仍然研究不充分。
當下,部分大型互聯網公司及傳統行業公司在區塊鏈行業的試水,也因為這一不明晰的前景而躊躇不前。
“第一桶金”
這個縈繞在郭楊及所在團隊心頭的煩惱,恰是袁濤的機遇。袁濤,互聯網行業出身,作為一名連續創業者,7年前首次創業便通過p2p項目賺到第一桶金,不同於郭楊,他認為自己既擅長也樂於在風口行業創業。
目前,他是“三點鍾財經”項目的創始人,“三點鍾財經”是專注於區塊鏈領域的垂直媒體和社區,作為在2017年底湧現出的眾多區塊鏈媒體項目之一,據袁濤稱,這個項目僅在構想階段就融到了天使輪資金,目前可公開的有洪泰基金、信天創投。
而這已經是他第四個或第五個創業項目。4個月前他還是一家現金貸公司的創始人,後來項目由於政策風向突然轉變而被關停。彼時,區塊鏈行業正值發展高峰,他才開始籌劃“三點鍾財經”項目。
在袁濤看來,以區塊鏈的技術和商業模式,較低成本地建立一套可信任、去中心化的機製,是對互聯網公司長期以來搭建去中心化平台的初衷相反。而對於一個監管前景並不明確的新興技術,大型互聯網公司從戰略上也非重點。從團隊規模來看,郭楊所在公司中專注區塊鏈項目團隊人數,比袁濤公司人數要少。
袁濤這家公司的辦公地位於北京朝陽門一座辦公大樓內,前台沒有掛公司的名稱和LOGO,袁濤稱之前現金貸公司的名稱剛剛換下,新公司的標誌還在設計中。走入公司,幾百平米的辦公場地約有二十幾名員工,據袁濤介紹,這裏幾個月前還擁有一百多名現金貸公司員工,隨著他進行一係列裁員、整頓,如今保留了區塊鏈媒體項目需要的二十幾人,袁濤嘴角上揚,“保留的團隊中不乏有也是跟我共同經曆這幾次創業項目的員工”。
為了搭建推廣渠道,袁濤在2018年1月的幾天內建立了400個微信群,都是區塊鏈和幣圈的群,“大部分是自己建的,同時每天都有人拉我進群”,袁濤認為,這是公司最具競爭力的推廣渠道。
現在的袁濤,仿佛又回到幾年前創業現金貸的時光,出席區塊鏈行業會議、沙龍在公開場合發表自己的對區塊鏈行業的看法以及創業經驗,然後,就被從台下前來交換名片、加微信的聽眾們包圍起來。
如今,袁濤已是“鏈圈”的一位知名的創業者了,但他總聽到圈內人議論他為什麼總是去做風口的產品,他對記者說,如果我做房地產,那麼我永遠做不過王健林,隻有在這樣的領域,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差距沒有在房地產領域那麼遙遠。隻有在一個新的領域才讓我感到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他目前的任務是招募區塊鏈媒體團隊,將區塊鏈新聞內容做優從而獲得流量。關於如何在項目中搭建區塊鏈技術,他也常和投資人溝通。據他所稱,如果將分為“鏈圈”和“幣圈”,投資人對項目的側重點多在“幣圈”,或者更關注一個區塊鏈項目中的Token機製(一種“代幣”概念)。
對該問題,多位業內人士表示,當下區塊鏈對傳統行業的改造中,大多數項目隻有沿用Token機製才能發揮區塊鏈的價值。對於一度在去年11月被央行、銀監會叫停的“代幣”,如何進行合規改造讓商業價值得意發揮,這也是數百個地點分布在北京各個區域的區塊鏈沙龍所探討的話題之一。
作為區塊鏈技術一種最巧妙的實現,清華大學互聯網產業研究院院長、IEEE計算機學會會員、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管理科學與工程係教授認為,token的價值在於,借助這樣一種手段,讓講信用的人獲得回報。例如每個人都可以發行“股票”,讓你的誠信、你一輩子積攢的高貴品格,能夠被社會認知,並兌現其價值。
Bits Angel創始合夥人馬強就是其中之一,作為第一個進入“幣圈”的風險投資人,他在業內被稱為“小馬哥”。常出席行業沙龍、峰會等公共場合並發表演講,聚光燈下,一副金絲邊框眼鏡一閃一閃的。
2017年馬強所在的機構投資了比特大陸(Bitmain)公司,作為世界範圍內主要的礦機生產商之一,這家成立不到5年的公司在2017年獲得了25億美元營收,這個業績水平在同一時期幾乎與美國芯片巨頭英偉達持平。
從2014年開始看區塊鏈項目的馬強,至今幾乎看過行業全部創業項目,對於Token機製的商業價值,馬強認為,如果是公有鏈,Token作為一種新的經濟模型是有價值的,但如果是私有鏈,例如聯盟鏈,本身能夠采取一個分布式賬本和去中心化的機製時,Token就不是一個必要條件了。
“百萬年薪”傳說
盡管馬強看到,相比“鏈圈”,當下“幣圈”的投資更活躍,但無論兩者前景如何,區塊鏈底層技術都是剛需,2018年他在投資方麵將偏重於主鏈、側鏈、跨鏈、穩定幣的基礎設施領域。
正如被區塊鏈百萬年薪嚇了一跳的郭楊,業內一直存在著一些並未采用Token機製的“鏈圈”探索者。張作義就是其中一個,他是京東Y事業部區塊鏈研發負責人,在他眼裏行業的普遍薪酬並沒有高到“年薪150萬”這個水平。
與郭楊的經曆類似,2016年京東開始開展區塊鏈技術在供應鏈領域落地應用的研究工作,張作義加入並承接了產品預研和規劃、落地推進工作。對他來說,進入新的部門薪酬並沒有比原來高出多少,所以在記者會上被提問的時候,他才第一次知道竟然有百萬年薪的產品經理。
京東數據研究院院長劉暉稱,張作義所在的崗位是需求非常大。但在他看來,區塊鏈對技術的要求並沒有外界想象那麼深奧,也並非一種顛覆性技術,他認為,除了抓研究方向的技術專家以外,對團隊其他成員,隻要選有一定技術背景,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就可以上任,所以他選擇了集團內橫向調動。
他麵試了一部分集團內的員工,張作義是為數不多的經他一輪輪麵試篩選下來的。劉暉認為,除了技術背景外,一個不忽視的標準是,這是一個真正熱衷於區塊鏈本身的人,因為這足以抵禦這個徒然間攀上風口卻前路未明的技術,對從業者帶來的誘惑和迷惘。
彼時,張作義正在準備京東區塊鏈白皮書的發布會現場,這是他第一次對外界匯報自己幾年以來熱衷的事業——區塊鏈。同時,這次分享會這是集團將他所在團隊這幾年精心打造的產品。
聽著前三位的演講,終於輪到他上場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外界匯報自己幾年以來熱衷的事業,他用手整了整衣角,拿起話筒,胸前京東紅色的工牌。燈光照在麵頰上,更襯得他膚色比前三位演講者黑了幾分。這是他作為一名區塊鏈項目的產品經理,在探索以區塊鏈解決農業問題的過程中,常常下鄉的結果。
他們第一個項目針對農業場景中防偽、溯源的問題,他和團隊的構想是,從一個小牛犢生下來給他戴一個耳標,養殖的過程中,比如農戶信息,打的什麼預防針,吃什麼長大的,所有的信息和合作種養殖的企業同步這些信息,這些信息每天產生,可以理解為生長型的數據,以前這些數據對於大部分非技術農業種養殖的企業這些信息完全沒有的。用京東集團的供應鏈整合能力,以及與合作品牌商的信息管理能力結合。
那段日子他在集團的辦公室常常是空的,人總是去鄉下體驗並於農戶們溝通場景,他深刻感到農業是一個潛藏著巨大活力的市場。有一次他去了用於屠宰、加工的工廠,他發現他們用的分割機器已經實現了自動化,一頭完整的牛,到變成無數塊小肉,“然後我們可以把每一塊小肉跟這一頭牛的對應關係進行精準的記錄。”這讓他更堅定了用區塊鏈解決農業問題的決心。
張作義現在的目標,就是以相同的方法完成區塊鏈技術在其他場景的改造,他稱,隨著團隊做的越來越多,大家看到有三百多上線的品牌商,已經有將近八千多個商品,就像搭積木一樣,正在一些品牌商合作的基礎上再建立起他合作關係。
郭楊此刻也躊躇滿誌。晚間9點,他加完班和朋友在公司食堂一邊用餐,一邊講述區塊鏈項目的最新進展,經曆了區塊鏈行業的起伏,也聽了一些或悲或喜的消息,反倒覺得區塊鏈這項技術更有生命力,更值得去探索。想到此,覺得當下工作讓自己的野心得到了釋放,並期待著建立一份真正屬於區塊鏈技術的事業。